生活在別處
◎楊菁菁
身體略好了一點之后,我忽然意識到,可以出去旅行了。
整個2022年,只出過三次省,幾乎每次都在“驚險”的邊緣游走。沒什么是確定的,出門之后,每天都在不斷查找新的防疫政策和接待政策,這讓我,一個資深的旅人都頗覺得困難重重。后來小孩上學了,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,整整四個月,我們哪兒都沒去。
但今年,一切都好起來了。元旦那天凌晨,我在屏幕這頭,看著步行街洶涌的人潮在新年鐘聲敲響時放飛了氣球,竟然有些熱淚盈眶。從來都不喜人多,但是有了人,才有希望不是么?
今年,應該終于可以實現那個攢了好幾年的愿望,去山西看古建了。
偶然讀到一則新聞,山西臨汾一個村里,一位老太太病重不治。她和兒子說,把治療費用省下來,去修好村里的一座樓——這座幾百年的明代建筑早已殘破不堪。老人仙逝后,子女籌資百萬,加上政府撥資四十萬元,村里的人同心共濟,修復了這座即將傾頹的玉皇樓。據說山西民間,至今還有許多擅長磚木雕和漆畫的傳統匠人,民眾自古以來就有自發維護古建的傳統?!暗厣衔奈锟瓷轿鳌?,除了存世量極大之外,從人們內心發出的這種對古建的維護感,才是古建富有長久生命力的真正原因吧。
今年打算飛去運城,租車去黃河邊,看風陵渡、鸛雀樓,再一路北上,去看萬榮飛云樓。這條線路,我在內心已經規劃了不下十次。是先到三門峽,還是先到運城?許多古建的細節,我在圖冊上無數次揣摩過,只差親身去看一看。要看就要趁早,大多數文保單位都是籍籍無名的,可能會因為某次大修就長達數年不開放,例如那年水災后關閉的鞏義石窟寺。與來自時間里的古物相聚,最重要的還是緣分。我曾震撼于應縣木塔的精巧,去晚了,木塔早就不再讓游客登臨。也曾在假日趕到懸空寺,因游客過多,也無緣得以一觀。但去過就夠了,哪怕無法看清每一個木構,每一個斗拱,每一處壁畫,能在遠處遙遙致意,也算是一種與歲月的相逢。就像如今看敦煌壁畫,網上有極為高清的資源,纖毫畢現,比親眼去看還要明晰。但人們為什么還是要去到石窟寺?只為了站在那兒,感受下吹了一千年的風。傍晚了,夕陽遙遙從三危山的洞窟斂去,遠處的砂礫在風的洗禮下,吹成條條縷縷的沙海,宕泉河的水流啊流。供養人、僧人、匠人、信眾還有普通人,他們都曾打這兒路過,贊嘆喜悅。我也來了,加入贊嘆喜悅的行列。
這幾年,步入中年,生活可用“乏味”來形容?!皩徝馈背闪松钪袨閿挡欢嗟牧辽?。上下班途中遇到的花朵,某日特別藍的天,博物館里開了個新展,這些都能激起生命中的興發感動。它提醒我時時感恩,因為活著,才能有如此豐富的生命體驗。
又可以遠行了,今年大概還要去一次南方的海邊。比如飛到潮汕,在潮州古城好好逛一逛,看看牌樓,看看老厝;再租一輛車開到東山島,在海邊結廬而居,吹吹海風。我或許能撿到一百個美麗的貝殼。再或許我能和漁船一起出海,打到當天的第一網魚,在夜晚燃起篝火,烤魚并且喝酒。偶爾也需要一種迥異日常的生活方式,用空間打斷一下日常,人為制造出某種“新的開始”。如果沒有家鄉,遠行將失去意義。知道錨在何處,我們才能永遠惦記著遠方。
今年或者明年的雪季,我要帶著孩子去一趟東北,看看大如席的雪花,看看結滿冰的河流。我向他許愿,我們會在厚厚的冰面上坐著雪橇玩耍。會看到像城堡一樣高聳入云的冰雕,以及有些冰雕可以從三層樓那么高的地方滑下。我們要穿得嚴嚴實實,像一只熊,在比冰箱還要冷的天地中撒歡打滾。運氣好我們能遇到一場大雪,雪變成冰。然后再也不會融化。我們要北上,去緯度高的地方體驗寒冷、體驗霜凍、體驗滴水成冰的快樂。北境是一個新世界,令人念念不忘。
我猜想,我們還會在一個東北味兒十足的小飯店,盤腿坐在炕上吃粉條燉大馬哈魚以及哈爾濱紅腸,每一盤菜,都有我們家鄉的兩份那么多。吃飽之后,我們慢慢走回住處,也許還會在某個倉買的門口碰到露天擺放的雪糕。買一支,沖進暖融融的屋子,邊吃,邊看玻璃窗上的熱氣化作一條條水珠流下。我們在上面寫字。北方啊,你好。
即使是對旅行的想象也讓我心潮澎湃,我甚至還沒來得及想那些更遠的地方,例如米蘭、惠靈頓、布宜諾斯艾利斯。從小我就認為我是個旅人,后來我真的成了一個旅人。我生活在此處,也生活在別處。
旅行箱里的人生
◎陶妍妍
新年收到一件禮物,是插畫家鹵貓的繪本集《旅行箱里的四季》。
喜歡鹵貓很久了,他愛一個人去世界各地走走看看畫畫——在春天老家的《橘園》里午睡,在夏天《摩洛哥的馬約爾花園》里凝望睡蓮,秋天去《下雨天的東京塔》下赴約,冬天的《冰湖》上,我與這個世界共同冷冽。
送我這本書的,是一個在上海獨自打拼的姑娘。去年五月,在出租屋吃了一個月的冷凍玉米、胡蘿卜和洋蔥。每次給她打電話,都說,“老師我很好,制定了詳細的學習計劃,很忙,沒空和你多說,你照顧好自己?!比缓笙褚晃掺~,潛入深海,連水泡都尋不見。
年前,我在床上躺得昏天黑地,她快遞來這本書及一大盆白色蝴蝶蘭。我說什么年景,還搞這些花里胡哨的。她堅持說,要好好迎接新年啊,因為生活必須充滿希望。
書的封面是一張名為《智利沙漠》的紙本水粉,遠景是土黃色山丘,然后是綿延的桃紅色花海,戴黑色禮帽的鹵貓和他的狗狗,一起在畫面中央,邊走邊唱。
我特地查了資料,智利的阿塔卡馬沙漠是世界上最干燥的地方,平均年降水量少雨0.1毫米,被稱為世界“旱極”,旱到甚至找不出細菌。但就是這樣一片土地,每5到7年,在9~11月南半球的春天里,休眠多年的龍爪球和智利球的種子,在一場暴風雨中,如同得到神的召喚,從皸裂的土地上蓬勃而出,用畢生力氣,出演一次生命的狂歡。
這個世界上的某個角落,總有一些你想象不到的奇跡正發生。
前幾天刷到周軼君一條短視頻,她說:“世界觀的匱乏,是由于地理知識的匱乏。不是地圖上概念,而是你真的走過去,噢,這里是高原還是平原,這里的人這樣生活,當你建立起它們的地理觀念后,從某種意義上才可以平視它,不會再用一種或高或低的不準確的觀念來看它,因為你知道,它所有的生活方式也好,價值觀也好,都是由于它的地理人文所決定的?!?/p>
深以為然。
人生的很多煩惱,都來自揣測產生的忐忑;擁有越少的人,越容易堅持己見;見識,不應該簡單等同于享受,更約等于接納——能平靜接納一切的好與壞,能將自己變成一滴水融入海,去見識生活的種種可能。
此刻想想,雖走過不少地方,但最珍貴的記憶,并不是帝國大廈的夜景,倫敦麗茲酒店的下午茶,機場免稅店不斷上升的腎上腺素;而是臺南農場阿嫲午后熬的冬瓜茶,西安小導游在車上收到假幣后的哭泣,貴州深山里老鄉煮的一鍋公雞粥,在皖南深山九曲十八彎后,九死一生偶遇的那片貢菊花田。
走過的地方越來越多,漸漸意識到,人其實很像植物,不同水土會養育出完全不同形態不同脾性的植物。沒有最好,只有不同。而旅行的意義,大約就是見識各種各樣的不同,從而不再大驚小怪,慢慢長出人生的“鈍感力”。
前幾天小兒突然喟嘆:“人生才幾年,疫情已三年”。一驚,發現他在念電視上的廣告語,啞然失笑。想想,又有點感傷。童年是最好奇的年紀,本應該在這樣的年紀多走走看看,埋下種子,打下問號??上н@三年,打下的是頓號,現在,該重新起筆,寫下一個字了。
打起精神。沒看過世界,談什么世界觀。2023,讓我們繼續出發。
去遠方
◎米肖
疫情三年以來,深切感知到一雙無形的翅膀被生生折斷,對于外界的觸感漸趨陌生,甚而麻木起來。壬寅年夏,北方一座海邊小城連續盛邀兩次,均因高中風險地區的劃分而不能成行,殊為遺憾。整整一年,僅僅外出一次,循著陶潛的足跡,走了一趟江州,不曾預料過的乏善可陳。整個人仿佛一枚釘子被嵌入日子的木樁中而生了銹,內心世界暗啞無光,靈氣不復再來。
終于等來自由行走的日子。杭州文友第一個發出邀請——縱然是友人間的客套,卻也心旌搖曳一番。是啊,二三小時車程,早晨買張高鐵票,還能趕得上吃一餐靈隱寺素齋,踏著落葉小徑下山,沿西湖慢逛,走走停停,或許是日暮時分便到了滿覺隴,隨便坐在一株枯樹下,飲一盞淡茶。倘若不急的話,就近下榻于西湖邊小旅館,翌日繼續朝圣各方……每次去杭州,總嫌時間不夠用,如若置身南宋,連臨安小鎮也要去訪一訪才好。
還想去蘇州。距上一次,一晃十六年往矣。也不知那些古巷可在了,一直記得采芝齋的棗泥餅,甜度剛剛好。那個深秋,我坐在銀杏樹下曬了一中午的太陽,并將一塊棗泥餅當了午餐,四周靜謐無聲,唯余落葉簌簌,秋意冉冉……那真是一個值得記憶的日子。
有一個朋友去了云南。她在洱海邊的步道騎自行車,一邊是白云繚繞的蒼山,一邊是綠鉆一樣的洱海,鷗聲如雨,碧波蕩漾。通過她的鏡頭,大理上空的云永遠那么飄逸,有著仙氣的,一團一團,聚了又散,散了又聚。我一路追著她的微博,神魂俱顛。她去了寂照庵、感通寺,高山玉蘭正值盛開季,一樹一樹的潔白,讓所有的形容詞都失色。冬櫻的緋紅,凌霄的灼黃,九重葛的紫……瞬間點燃了我的生命力,我跟著她一路神游,去逛早市,那些熟悉的胡蘿卜與內地都是不同的,是緋紅色的,還有那些巨大的筍,新鮮的芭蕉芯子,碧綠的蔬菜:隔著幾千公里,我也能聞嗅到云南特有的紅泥氣息,帶著一點兒腥氣的,接近于薄荷、紫蘇的香氣,當真沁人心脾。
這位朋友走的是小眾路線,避開了大眾景點。她一邊走一邊感悟:“保持對生活的熱情,保持對萬物有靈的信任?!?/p>
我的對于生活的熱情,也只能在遠方的異鄉去建立——整個人重新涅槃,身心皆活,拋棄一切凡俗羈絆,每走一段旅程,皆重新活過一次——每一日的我,都是新我。不論精神層面多么困厄,但眼里一定有光,溫暖自己,照亮世界……旅行可以將人的雜質祛除,摒棄俗世雜念,眼界頓時清明深邃,一如佇立繁星之地,宇宙如古畫徐徐,我被嵌入時間的節點,目送斗轉星移……整個人生變得可歌可泣而蕩氣回腸。
文學與行走,始終是相輔相成的,二者彼此成全,互構起昔年彼時當下未來。
一直有一個心愿,遍訪古寺,寫一部訪寺書,或許需要十年時間、二十年時間。云臺寺、雪竇寺、感恩寺等等這些古老的地方,我都不曾去過。這些小小心愿如一團團微火,被我緊緊攏于手心,深怕為過路的長風所熄滅,而格外的可珍可惜。
人類一生,極其短暫,終究比不過飛鳥行跡。北京的雨燕,每年都會有一次長途旅行,它們旅行的終點站在南極,時光流轉,再自南極回到北半球。還有大雁、斑嘴雁們,它們的一生所遷徙的路途永遠長于人類,它們才是真正見過世面的群體。去年深秋的一個凌晨,早早醒來的我,忽然聽見大雁南遷的聲音,如此真切,如此動人心魄,總是叫人無以言……北雁南飛的身影里,深藏著小小人類對于遠方的向往,遠方好比新生的代名詞,未知的不曾抵達過的地方,星光一樣不滅。
每年元旦,都會聽一場現場直播的維也納新年音樂會,直如一份星空下的迎新儀式,有著環球同此喜樂的在場感。2021年,維也納金色大廳里,沒有一名觀眾;2022年,稀稀落落坐了一千名觀眾;今年,大廳內座無虛席,當鏡頭掃過那些來自全球各地不同種族不同信仰不同膚色的樂迷們,我的喉嚨似乎被什么給堵住了,頗為哽咽……失去的日子,又重新回來了。
旅行的意義
◎小麥
踏進2023年的曙光,一切如新。
回想那些僅僅一個多月之前的事,恍如隔世。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,從后種種譬如今日生,居然是無比貼切的一句話。那些曾經的禁錮制約,隨著國家的新政一下子消失了。2023年,是可以無限希冀的開始,如果說過去的一年只能埋首眼前,無法追問未來,那么2023年,就是是可以打開搜索,想象和安排飛行旅程了。
今年想去黔東南。祖國的西南,云貴川,好象也就貴州沒去過。
2004年,在云南玩了半個月,以麗江為中心,去了瀘沽湖,走了虎跳峽,還在密密雪花中造訪了中甸香格里拉,參拜了松贊林寺。最為難忘的當屬徒步虎跳峽,這是世界十大經典徒步路線,要花整整三天。隔著一條金沙江,我們走在哈巴雪山上,對面的玉龍雪山看著全無風采,雪都沒什么,就是光禿禿的。高山峽谷,烈日大風,走在其間,是極其凜烈的實感。早晨出發的時候還穿著厚厚的羽絨服,到中午就脫得只剩下了短袖t恤了。第一天晚上住在峽頂,半夜大風呼呼,突然就把扣著的門吹開了,三個女生作伴還是嚇得驚叫起來。第二天,我們就是穿越了峽谷,坐船渡過了金沙江,來到了大具。晚上大家終于洗了澡,吃罷夜飯,圍坐在農家院子里,看著不遠處的兩座雪山,頭頂著一輪明晃晃的月亮,啊,那一刻的澄澈與沉醉,真的是永遠難忘。
至于四川去過的地方就太多了,成都重慶都專門去玩過,尤其是2005年國慶,跟朋友去了四姑娘山稻城亞丁后回來,特意在成都住了一周,周圍都去玩了一圈,去都江堰看工程,去春熙路看美女。關鍵是每天吃火鍋,當時的蛙蛙叫才三十八塊一鍋,就是牛娃火鍋,另外就是每天吃柚子,至于冷鍋串串,熱鍋串串更不在話下,那么狂吃狂玩一周吃下來,居然也沒上火也沒長痘痘,當地確實養人。
重慶不止是我徒步三峽那次,坐水翼飛船從奉節逆流而上,朝天門下船上岸,玩了幾天。更有一次是因為朋友要去考察當地餐飲,然后我們結伴飛去那邊吃喝玩樂了一周。說來搞笑,那次除了我們按既定安排去吃了一些特色的地方,考察了一些美食店,最大的收獲居然是去了三次奧特萊斯,買了一大堆的東西回來,也算是每每想起來就覺得很好笑的地方了。
今年如果說國內有機會能走的話,先去下貴州,再去黔東南逛逛就是最好啦。夏天的貴州城是避暑勝地,那邊的山山水水對我來說吸引力一般,但是好吃的一說起來就眼冒金光,所以,也許這是今年夏天最有可能實現的心愿之一了。
說到境外,好象沒有什么特別想去的地方,但去年被《我們的藍調》《通往機場的路》這兩部韓劇深深打動,從而覺得,濟州島的風景對我還有點吸引力。濟州島對我們是免簽,完全可以說走就走,聽起來也是可以隨心所欲的一個所在。
我僅有的幾次出國旅行,現在想來,居然還蠻好笑的,去了那么多國家,走來走去,居然到現在為止,也沒走出亞洲。2004年的普吉島。2009年的馬來西亞,檳城,蘭卡威。2010年的越南胡志民芽莊美奈。2012年的緬甸,仰光,蒲甘,茵萊。2017年的柬埔寨暹粒。
真的都歷歷在目,所有的回憶凝成時光的珍珠,證明生命不曾虛度。
旅行的意義究意是什么呢,如歌中所唱:你看過了許多美景,你看過了許多美女,你迷失在地圖上每一道短暫的光影,你品嘗了夜的巴黎,你踏過下雪的北京,你看過我埋葬記憶的土耳其……那些名字后面跟著的故事,想到就怦然心動的場景,可能才是我們真正旅行的意義。
2023年,愿你我有機會去飛。